现居英国的米女士（化名）从事英国院校国际招生及海外营销工作已逾五年。她告诉第一财经，2019年入行时，各大院校对本土及海外招生的投入热情高涨，即便疫情期间，其服务的院校仍维持着充足的预算。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2023年和2024年。” 米女士称，随着英国高校财务压力加剧，营销预算被大幅削减30%-50%，而针对中国市场的投入缩水幅度甚至高达80%。甚至作为招生宣传核心环节的校园开放日（Open Day）也未能幸免。
“以前钱多的时候，开放日上饮料零食随便吃随便喝，志愿者还会（给访客）派发椅子和雨伞等纪念品。” 据她介绍，曾有学校宣布取消开放日的零食和饮料供应，现场仅提供饮用水。
英国高等教育行业监管机构英国学生事务办公室(OfS) 5月发布的报告显示，由于国际学生招生数量不如预期，预计43%的受访院校将在2024/2025学年出现赤字，这将是该行业财务表现连续第三年下滑。
根据英国大学学院工会（UCU）在伦敦玛丽女王大学的分支机构统计，截至目前，已有近100所英国大学宣布裁员、关闭课程以及其他形式的重组计划，其中不乏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爱丁堡大学、格拉斯哥大学和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等享有国际知名度的院校。
一场席卷英国高校的“完美风暴”
“英国高等教育部门目前的确面临多重压力。” 惠誉评级国际公共融资评级高级董事依内斯·卡拉汉(Inés Callahan)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定价与运营成本是其持续恶化的驱动因素，同时学生人数增长承压以及对学费的管控也在挤压利润空间。”
学费是英国大学收入的重要来源。英国高等教育统计局（HESA）5月初发布的初步统计显示，2023/2024学年该行业年度总收入为523亿英镑，平均52%的收入来自学费，国际学生学费平均占总收入23%。
“国际学生实际上是我们大学运转的支柱。”英国智库高等教育政策研究所（HEPI）所长希尔曼(Nick Hillman)表示：“教授英国学生会亏钱，开展研究也会亏钱，而这些国际学生带来的经济盈余却补贴了我们大学的其他所有业务。”
受到2021年颁发的毕业生签证（PSW）等政策利好，以及美加澳等其他留学国家签证限制影响，赴英留学的吸引力在2022年一度达到顶峰。英国内政部数据显示，2022年，英国政府向主申请人颁发了近50万份学生签证，随国际学生入境的配偶及子女等受养人的数量也自2019年增加750%，达到13.6万人，约74%的来自尼日利亚和印度。
值得注意的是，受疫情后经济复苏缓慢、英国签证政策变化影响，国际学生数量已逐年走低。英国内政部数据显示，2024年，英国政府颁发的学习签证较去年减少约6.4万份，下降13.9%。其中印度和尼日利亚学生签证发放数量分别减少3.1万份和2.3万份，降幅为26%和55%。中国学生获得的学生签证也下降超6000份。
米女士也表示，疫情后许多高校将国际营销的预算倾斜给印度和尼日利亚等国以“多元化国际生源”。但随着英国政府取消授课型硕士课程国际学生的家属陪读签证，这部分生源的积极性受到重大打击。
而在本土学生方面，自2012年以来，英格兰学生全日制本科的学费上限一直停留在9250英镑。尽管英国政府将2025/26学年的英格兰学生学费上调285英镑以“稳定大学财政”，但受到国内通胀水平高企及就业市场萎靡等因素影响，本土学生入学意愿或将继续降低。一份英国下议院的文件显示，英国18岁年轻人的高等教育入学率从21年的峰值38.2%回落至24年的36.4%。
英国下议院教育委员会主席、工党议员海斯(Helen Hayes) 今年初表示，学费冻结、国际学生人数减少以及成本不断上升已导致“一场完美风暴席卷各大院校”。
英国大学自救：裁员、重组、取消专业
在此背景下，英国高校已经开展一系列“自救”措施。
代表140余所英国大学的行业组织Universities UK5月末表示，通过对60所院校的调查，他们发现一半的院校通过取消一些课程以降低成本，60%的机构已缩减现有设施的维修和维护费用，另有25%的大学不得不强制裁员。
诸多专业中，社会科学、艺术与人文学科往往首当其冲。英国诺丁汉大学媒体研究博士毕业生张鹤宁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早在两三年前，她就感受到了英国高校面临的财政压力。例如，她在读博的绝大部分时间，她所在的院系都以财政问题为由，未能给博士生提供相应的教学机会。“这个现象非常奇怪，通常英国大学会给自己家的博士生尽可能地创造教课的机会，让她/他在求职市场上有更多竞争力。”她称。但她也表示，并未听说该校其他院系有类似做法，也未从其他大学的同领域研究人员中听说类似经历。
而高校的财务紧张也直接影响了教职市场。
“现在还是挺难的。”张鹤宁称，随着一些院校倒闭或被合并，一些讲师和助理教授也回流到就业市场中，加剧了教职竞争的激烈程度。“他们往往更有经验，在教职市场更有优势，甚至有人读了不只一个博士，做了不只一个博后，你（面临）的竞争会变得挺激烈的。”张鹤宁称。
张鹤宁暂时离开了学界。据她观察，在她的研究领域里，很多仍然坚持留在学界的博士毕业生目前拿到的都是短期合同，时长半年至一年。“非常地不稳定，可能哪里有饭碗就去哪里。”她称。
接收美国留学生能带来转机吗？
截至目前，英国政府并没有提出明确的改善英国高等院校财务情况的方法。
在5月发布的移民白皮书中，政府拟议对英国大学来自国际学生学费的收入征收6%的税，除了政府承诺“将把这笔钱重新投资于高等教育和技能体系”之外，政府几乎没有提供如何使用这笔资金的细节。国际学生担忧学校或通过提高本就昂贵学费以将税款转嫁给他们。此外，英国政府还计划将毕业生签证从2年缩短到18个月，预计种种举动将导致国际学生数量进一步下降。
与此同时，随着另一主要留学目的地美国的政策变动，英国是否能借机重拾对留学生的吸引力引得外界关注。伦敦市市长萨迪克·汗则在9日在一场活动中表示欢迎受到特朗普政府政策影响的国际学生来到英国。“如果美国对你关闭大门，我们会确保伦敦对你开放。”他称。
位于伦敦的教育咨询公司A-List Education的客户服务总监考克斯 (Sam Cox) 对媒体表示，常春藤盟校的教育仍然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但许多客户正在积极考虑其他选择。 “过去几周我进行的一些对话实际上是为了解决‘B 计划是什么’。”他称。
伯明翰大学的教育和社会公正教授博帕尔 (Kalwant Bhopal) 则对媒体表示，如果美国禁止国际学生入学，他们可能会转向英国的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和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等一些精英大学。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学校并非财务危机的重灾区。以牛津大学为例，其2023/24学年的财务报表显示，该校各学院总营收6.76亿英镑，较上一年增长1.5%，支出下降1.3%，至5.7亿英镑。 在收入来源上，教学、研究和住宿收入占比41.7%，捐款、捐赠基金及投资收入占51.6%。
希尔曼则表示，面对美国充满变数的签证政策，英国大学或将在短期内受益，“但从长远来看，随着学术合作变得更加困难，全球研究事业很可能会受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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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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